王 俊

    “这算不得大病。胃病重在养，要忌嘴，忌烟酒，生冷酸辣甜都不能吃，给你开点药，回去慢慢养吧。”医生的话放下了我一直悬着的心，也催开了爸久违的笑容。
    爸的胃病有几年了。2008年做胃镜时，因不知食管发炎，疼得爸几乎昏厥，好几个月喉咙都不反劲儿，这给爸的心里投下了阴影，也让我心有余悸。医生叮嘱他每年都去复查。我一再催促，他几番推辞。奇怪的是，每次说做胃镜的时候，爸的嗓子都不舒服，说正发炎呢。我嘴上不敢说什么，但偶尔也怀疑他的真实性。我说咱做无痛的吧，打上麻药，就几分钟的事情，等你醒了已经做完了。爸含糊答应。那次，我买好了药，就在医生叫爸的名字，爸就要走进胃镜室的当口，爸变卦了，振振有词地说，前不久才做了手术，麻醉对身体不好，这么短时间内怎么能连续麻醉两次？！看着爸极不情愿的表情，我只好顺从。在我的心里，爸就是座遮风挡雨的山，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我们姊妹俩生活得好一些，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可做个胃镜咋就这么让他为难？！
    爸这一推就是三四年。这次是在爸提前做了两个月的药物调理，感觉胃不像以前那般不舒服的基础上做胃镜的。接爸去医院做检查。爸怀里搂着小暖壶上了车，他的半张脸深藏在帽檐下说一晚都没睡好觉，说一让做胃镜喉咙就难受，后心就背不动。我又好气又好笑。胃和后心，哪跟哪儿啊？但我不敢笑。我说，爸，咱这次必须做，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能总让心悬着不是？爸小声应答，知道。
    我着急的楼上楼下挂号，缴费，买药，偷眼观察等在胃镜室外的爸，他静静的样子很坦然。我心里一热，对于看病这件事，每个人都是被动的，能挺就挺过去了，谁没事愿意往医院跑？谁愿意自己的身体被冰冷的机器扫描、解剖、缝补啊？但有病看医生似乎天经地义，不管自己情愿与否。家人的关怀或者说是强迫终于让爸下定决心坐在了那里。我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的不忍。等一切手续办妥，我坐在爸身边陪他一起等待。我说，爸，咱不紧张，迟早得做，不做不心实，越放松越不会太疼。爸爸看看我不吭声，点头。我看到，爸的眼神弱弱的，像个孩子。
    爸连喝了两支药后，侧身躺在了床上。我站在爸的身后，帮他扶着嘴里的塑料卡扣。医生预热机器，手里拿着一根比拇指略粗的黑色管子来回晃动，管子的前端如灯般闪烁着亮亮的红光。我俯身在爸爸的耳边，爸，咱不紧张啊。又急急抬头对医生说，这两天我爸的嗓子可能有点发炎，能不能慢点儿往里伸？医生用疑惑的眼神儿打量我。我才知道情急之下我说的是土话，我用普通话提高了嗓门重复了一遍，我爸嗓子不舒服，能不能慢点儿啊？我看到医生仅露在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温情和理解的光。我紧张的情绪有了一点放松。我一只手扶着卡扣，一只手紧紧按着爸爸的肩膀。我看着管子从爸爸的口腔插入，爸爸纹丝未动，没有我想象的痛苦挣扎。管子一点点伸入，电脑显示屏上，我看到了光滑的胃壁、花斑，还有大量的白色液体。爸爸悄悄地躺着，没有咳嗽，没有一点儿的不适应。我长舒一口气，浑身松软，想就地滑下去。
    “没啥大问题，按照药方再吃一段时间药，以后难受的时候吃，不难受就可以停药了。”医生的话就像突然宣判一个饱受牢狱之苦的人无罪释放。我的心掏空了一般顺畅。爸笑成了一朵花，我说没啥事吧，能有啥事！给你妈打个电话吧。我在走廊里雀跃着，别打了吧，个把小时咱就回去了。我快乐得没有在意爸的欲言又止。快到家时，我打电话，妈，我爸没事。电话那头，妈的声音带着哭腔，没事吧，真没事吧，我去接孩子腿软软的不会走，不给我电话，我也不敢打，我以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的心突然像被什么狠狠拨拉了一下，钻心的疼。还是爸懂妈，他知道妈会惦记，会牵挂，懂得应该在知道结果的第一时间告诉妈，而我却忽略了这一点，忽略了妈的心脏不好。爸在做完胃镜后，执意要去找上次给妈看病的那个医生——他带来了妈所有的病历资料还有药方。他说，你妈最近气色不好，身上没劲儿，让医生看看是不是药吃的不合适？能不能适当调整一下？当医生肯定的告诉他，气色不好不是药的问题，回去化验个血，看是不是贫血吧。爸才悻悻作罢。
    现在听到妈的担心，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记得上次爸做手术，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妈拉住爸的手，说不出一句话。爸紧握住妈的手，没事儿，我心里有谱呢！那是爸妈第一次在我面前那般亲密，那么真切地表达感情。爸当过老师，做过会计，爱学习，看书看电视还爱写个笔记，在他们那辈儿算得上个文化人。但爸一辈子嗜酒，性情松散，嘴碎。妈没读过几天书，个性要强，事事都想走在人前，认死理。爸说妈没文化化不开，妈说爸有文化不能当饭吃。他们吵了一辈子，一天不拌嘴一天日子就过不下去一样。他们为了坚持自己的立场，经常十天半月冷战。我这边哄哄那边讨好，无济于事。在他们冷战的日子里，我常想他们不像夫妻更像冤家。现在爸妈老了，虽然也拌嘴，但不再记心，这边吵了那边忘。爸妈身体都不好，每天都离不了药，一人一个药袋子。爸吃药的时候给妈倒上水，拎出药袋子，仔细将药粒数好，督促妈吃药。妈吃药的时候给爸拎出药袋子。在我看来，爸妈好像直到现在才懂得了彼此珍惜，才懂得相敬如宾，才更像夫妻了。想起前段时间，电视里有一个专访李雪健的节目，经历过生死的李雪健非常动情的说了一段话，老了才更懂得爱，才知道什么是伴儿，老伴儿就是过马路时你看左边，我看右边，手搀着手，臂挽着臂像一个人一样从马路这头儿走到马路那头儿。爸和妈的改变让我想起了一个很悲情也很温情的词，相依为命。这可能是对爸妈风雨一生感情相互融合的最真实最准确的描述和概括。
    爸妈让我懂得了这世上有一种感情就叫相依为命。作者单位：望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