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彪
很小的时候,每天都在盼着过年,我会时不时的问父亲:离过年还有多少天啊?因为幼小的心灵总在盼望着穿新衣。记得每年过年的前十几天,父亲和母亲会到县城里去给我们兄妹买过年的新衣。天还很早父母就进城去了,每次我都想尽办法要他们带我去,我幼小的心灵深处埋藏着对小县城的美丽憧憬。父母一走就是一整天,天黑的时候还久久不见回来,我和姐姐一起坐在村边的小路口伴着寒冷的月光等父母。很久很久……终于看见了父母归来的身影。然后就是带着童年才有的欣喜试穿属于自己的新衣。试穿之后的新衣还会被母亲仔细的折起放好,等到大年初一的早上才可以正式穿。 已经记不清是哪一次了,我穿了新衣高兴地跑来跑去,不小心撞翻在地上,灰尘沾了一身,父亲生气的轻轻在我头上打了一下,我喊道:不就是一件衣服嘛,我长大买很多件,给你也买很多件!父亲严肃的面庞一下现出了笑意,然后悄悄的走开了。我会忘记那一年我几岁了,忘记我到底为了什么跑来跑去,忘记我是被小石子滑了一下还是我自己失去了平衡……但父亲脸上那转瞬即逝的一笑,我深深的记下了,它印在我心里的最深处,即使肉体消融,灵魂也会将其永存。 再后来,我安然的穿着父母为我精心买来的新衣,踏着平常的人生脚步,一步步走来,小学,初中,高中……但我却偏离了他们为我预想的人生轨迹,连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父亲自然很是高兴,但却是一种连我也看不懂的高兴——他总是侧了头静静的凝思,嘴里喃喃自语着:不会吧,一脸的疑惑,然后却会意的笑了。该开学了,我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当一切都收拾得妥帖的时候,父亲忽然说还有一件东西没备好呢。我奇怪的问父亲:“不会吧,我们很仔细的。“还缺一件羽绒服,”父亲说。我知道羽绒服,电视广告里老说,同班几个家里条件不错的同学也有。“有棉衣挺好的,”我说。“还是需要一件,大学里人家都穿,读书嘛,需要品味吧。”我惊讶的望着父亲,他的言语使我有点震惊,但父亲看起来很认真。接下来的一切也如我上大学一般,显得有点意外,在父亲的执拗下,给我买了一件羽绒衣。看着新买来的衣服,我显得忐忑不安,幼时穿新衣的欣喜也不知了去向,因为这么贵的衣服穿在身上总有点不舒服。而我更理解我亲爱的父亲,买一件从未想过的贵衣服,那是多大的决心啊!“老爸,等挣钱了,我该给你买件更好点的羽绒服吧,至少要比我这件贵。”我很认真的说,口气早已不再是童年摔倒时的稚语了。父亲摇摇头,“棉衣挺好的。” 四年过的很快,可以用一瞬间来形容吧。我也顺利的找到了工作,我打电话给父亲说我找到了工作,不过离家有点远。父亲顿一顿,但随即很高兴的说:“长大了,是要出去好好的闯一下。”我听出了父亲话语中的忧伤,因为想孩子总在自己身边是上天赋予父母的天性,而这种天性维持着他们的一生。而我却没把藏在自己心底多年的愿望告诉父亲——等挣钱了,该给父亲买件羽绒服,绝对要好点的那种。 我有点暗自庆幸,马上就工作了,父亲的羽绒衣可以实现了。我甚至提前逛了商场。 又是一年新春,该买新衣的时候,父亲却病了。医生很谨慎的告诉我父亲得手术,我六神无主,只是使劲的点头,不停的向医生重复着一些问题。手术的前夜,我一点睡意都没有,我悄悄的踱出房间,走道上一片死寂,只听见空调呼呼的吹风声。我想起了我给父亲看好的那件羽绒服,以后的一切我想都不敢想……我哭了,哭得一塌糊涂,像个被抛弃的孩子。我扭头,忽然发现父亲就在我身后,父亲消瘦的身影不停的在灰暗的灯光下晃动。“工作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应该用来给你买件羽绒服。”不知怎么的,我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棉衣挺好的”,父亲还是那句话。 父亲术后恢复的很好。很快,我也领到了第一份工资,虽然有点少,但经过我仔细盘算,买一件好点的羽绒服还是可以的。接下来,我逛了我工作地方几乎所有的商场,最终我找到了一件:深蓝色的外表,质朴的样式,精巧的做工,淳朴而不失高雅,像父亲走过的几十年岁月。我想父亲穿着肯定漂亮。 我给父亲打电话,告诉父亲我看好了一件羽绒服,而且决定买下来。电话那头的父亲极力反对,“有衣服穿,不用浪费钱”。无论我怎么说,父亲都不同意。 挂断电话后,我马上奔向了商店,毫不留情的将看中的羽绒服买下,看着它,心里舒了一口长气。父亲不是不喜欢新衣服,也不是有棉衣就很好,而是过多的岁月磨砺使得父亲习惯了生活的平凡,稍有细微的改变,他都会变得很敏感。 寒假了,我带着给父亲买的羽绒服回到了家乡。“老爸,我给你买了件礼物。”一进家门我就兴奋地说。“礼物?”父亲凝思了一会,轻轻地说。我立即翻出那件羽绒服,“羽绒服,老爸,我给你买的。”“不是不让买的吗,怎么就不听话啊。”父亲的语气很缓和,但我看得出父亲很欣慰。 父亲像个小孩似的试穿着衣服,不时的扯扯衣角,拉拉衣袖,在衣镜前转来转去,又挺直胸膛走来走去,然后仔细的查看着衣服的料子。“不错,穿着很合适。”父亲微笑着说。 我站在一旁仔细的看着高兴的父亲,忽然发现我离父亲是那么的遥远,多少年来,这样仔细、安静的跟父亲同处应该是绝无仅有的吧…… 父亲试穿完毕后把衣服细心的折好放在箱子里。“等过年的时候再穿。”父亲自语到。我没有阻止父亲,只是静静的欣赏着父亲所作的一切。 正月初六,我该走了。临行前,父亲叮嘱道:“记得在外要穿厚点,明年早些回来。”我轻轻的点点头,“一定早点回来,再给老爸买件羽绒衣。”“一件就够了,不要浪费钱了。”父亲轻抚着穿在身上的羽绒衣,淡淡地说。 我的鼻子一下就酸了,走出很远,我才回过头来,父亲还站在远方,泪眼朦胧中,我发现,父亲消瘦的身躯在冬日暗淡光线的映衬下,早已幻化为一片永恒的召唤。作者单位:北岩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