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我们,与许多儿时的玩伴,一起上山逮野兔,一起下河捉泥鳅,一起把青蛙放进漂亮女同学的书包。幼稚地以为,我们似乎会成为永远的好哥们,永远的玩伴。但是,人总是要长大,路总会有分叉,那个分割我们友谊的拐点迟早都要出现,让我们走向不同的人生,走向共同的归宿。
少年好友薛恒随着父亲的升迁,学业的继续,搬进了省城。不知道因为什么,子升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去送他一程,即便他们两个是学校公认的“死党”。
坐在拉满家具的大卡车上,薛恒依然透过车窗目不转睛地望向巷子口,多么希望能看到子升如往常一样挥动着双手跑向自己,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始终也不曾出现。大卡车隆隆地驶出的这个中原小镇,再也没有载着这个少年回来过。
在不远的墙角处,一个少年正用皱巴巴的衣袖擦拭着奔涌而出的泪水,一道蜈蚣般的伤疤从耳朵上部一直延续到高耸的额头。从此以后,很多年,这个少年再也不曾从这个小镇露面。
三年前的那个暑假,子升以桑楼村小学毕业生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双桥镇中心中学,父母在村子里荣耀一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件事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
薛恒是被一辆吉普车载着送进这所学校的,校长亲自到大门口迎接,亲自送到了初一(1)班,并亲自嘱咐班主任张老师,要如此这般,好生照顾。
在这所乡镇中心校里,大部分学生都是附近村子里的孩子们。穿着或大或小,或补丁或窟窿的衣服。但洋溢着同样质朴纯洁的笑容,几个调皮的男同学追逐着、打闹着,风一般的刮进了学校,憨厚而不失狡黠,鲁莽而不失真诚。
子升和薛恒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成了同桌。子升来自农村,果敢坚韧,桀骜不驯,黝黑的皮肤更衬托着健硕的身躯,几个同村的“小马仔”总是苍蝇一般地围着他不停地打着转;薛恒,镇政府大院的“公子哥”,干净整洁的外衣下,包裹着雪白的肌肤,瘦弱文静的表面里,隐藏着一个强大无畏的心胸。这个“城里来的孩子”是班级里大部分人不愿交往的“异类”,因为他说话和穿着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刚开始,薛恒就像一个永远游离在“猴群”之外的其他物种。总是远远地站着或蹲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同学们疯狂的“斗鸡”“跳皮筋”“踢毽子”。从不主动参与,也几乎没人主动邀请他参与。他就那么远远地站着看。
“三八线”清晰地划到薛恒那一边。“你瘦,就应该占的位置少。”子升有点蛮不讲理。薛恒并没有申辩,默默地把书包拉回到自己的半边,挂到了桌边的一根铁钉子上。
薛恒的外公是部队里的一位老首长,妈妈为了和爸爸结合,放弃了省城的优越生活,到这个县级人民医院当了一名普通的医生。出身农村的爸爸,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镇上,靠着不懈的努力,工作优秀,年年先进,成为了名噪一时的青年杰出典型,被一次次地欢送到各级表彰会、先进事迹报告会。
后来,一个嫉妒薛恒爸爸的人,给上边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爸爸被无端扣上了“假大空”的帽子,从此爸妈的感情出现了矛盾,隔三岔五地就是吵架打架,妈妈闹着要离婚,独自回了省城。薛恒每天躲在漆黑的角落里,任由爸爸摔碗砸电视,记忆里全是妈妈无边无际的哭泣,恐惧悲伤和不曾停歇的妄想一直伴随着薛恒的童年。
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那天中午放学,子升撑着破旧的雨伞和几个“小马仔”一起踏雨欢歌,来到一群女同学旁,故意溅起泥水,几个女同学的裙子上一下子布满了泥点,伴随着犀利的叫骂声,子升他们大笑着向远处跑去。子升也是满身的泥水,两根大脚趾肆无忌惮地冲锋在早已显小的布鞋前面,和主人一起洋洋得意地显摆着刚才捉弄女同学的兴奋与骄傲。
“你们不应该这样!”打着一把崭新黑布雨伞的薛恒,拦在了子升他们面前。面对薛恒这个大家心目中“软蛋”的呵斥,一瞬间,子升们被镇住了,紧接着就是一声“起开!”薛恒被一把推开,一个趔趄,仰面躺倒在泥水里,白色的衬衣和灰色的裤子瞬间被泥水浸湿。子升和几个同行的伙伴爆发出惊雷般的笑声,几位被捉弄的女同学也抛来了不无嘲弄的笑。薛恒从泥水里爬起来,捡起早已变形的雨伞,几根伞骨已然折断。他没有再说话,独自一人往家里走去。
这件事,终于还是传到了班主任张老师的耳朵里,校长把张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怒不可遏的张老师二话没说,掂起子升的耳朵就蹬出了教室,桌子书包也没能幸免,全部被扔出了教室,和主人一起到太阳下罚站。子升并不觉得难为情,时不时地透过窗户和几个“同伙”挤眉弄眼,嬉笑怒骂。忍无可忍的张老师冲出教室,飞身就是一脚,子升本能地转身去躲,可还是被张老师的大脚狠狠地踹在了后背上,只听子升一声闷闷地大叫,一头撞在了教室外的水泥花坛上,半天没挣扎起来。同学们轰的一声全部涌出了教室,围着子升叽叽喳喳地议论,还有几个调皮的孩子大声地喊着:“快起来吧!别装了!哈哈哈……”子升又挣扎一下,仍然没能翻过身来。
薛恒敏锐地看到了顺着花坛流下的鲜血,几步跨到子升身边,帮着他翻过身来。大家这才看到满面血污的子升,太阳穴旁划破了一道近十公分的口子,鲜血汩汩涌出,大家顿时吓傻了,张老师也一屁股坐在了花坛上。几个女同学早已吓得捂住眼睛,泣不成声。
薛恒迅速脱下贴身的背心,扯成长布条准备给子升头上止血。子升无力地推着薛恒伸过来的手,“谁要你帮我。”“你这样一直流血会休克的,你不要命了?我妈是医生,我知道怎么止血。”子升第一次被薛恒的大声喊叫镇住了,任由子升把背心扯成的临时“止血带”缠在自己头上,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这么细致地给自己处理伤口,子升鼻子一酸趴在花坛上不停地抽泣起来,哭得那么委屈,那么无助。
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子升的妈妈和奶奶每天到校长办公室哭闹,没办法,张老师不仅赔付了医药费,还被迫调离了岗位。而子升和薛恒则成了形影不离的“铁哥们。”再也没有人敢欺负薛恒,他也终于融入了这个“猴群”。
时间就如同淘气的流沙,慢慢地,悄无声息地从我们的指尖溜走,不留下一丝的印记。一晃三年时间就这样安详和谐快乐地过去了。
薛恒如愿考进了省重点中学,跟着被“平反”升迁的爸爸,和重归于好的妈妈,一起准备进省城。
子升本来也考进了县三高,但被爸妈以家里兄弟姐妹多,没钱交学费为由,打发着准备去义乌打工。
两个人,从此步入了人生的那个拐点。就如同两条直线,曾经在人生短暂的时光里有了那么一个交集,但是又匆匆地各奔东西,各自走进茫茫的人海中,从此再无交集。 (王敬彬 作者单位:伯方煤矿) |